​鬼才导演今敏《红辣椒》- 一场华丽梦境下的自我救赎

鬼才导演今敏《红辣椒》- 一场华丽梦境下的自我救赎

《红辣椒》又名《盗梦侦探》改编自筒井康隆小说《梦侦探》,这本小说在业界被称为“最不可能影像化的小说”，是由日本鬼才动画导演今敏指导的一部动画长片。

今敏于2010年8月24日因胰腺癌辞世，他短暂的一生共留下4部动画长片，其中包括《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东京教父》，今敏以他独特的表达方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闻名，在日东动画界独树一帜。

本片讲述了一家心理治疗研究所，研制出的一种可以读取梦境的机器DCmini，故事发生在DCmini被盗以后，研发人员千叶，时田为了追回DCmini而经历的一场梦中的奇幻战斗；在主线故事中还穿插着千叶在梦里的分身红辣椒使用DCmini给粉川警长治疗精神疾病。这部动画长片电影，充分显示了今敏的想象力，第一次看的时候会觉得叙事方式有些乱，梦里的场景跳来跳去，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到最后会发现这是一部这么伟大的电影。今天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这部充满想象力的电影。

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自我、本我与超我

在《自我与本我》一书中，弗洛伊德认为完整的人格包括本我、自我、超我，即人格结构理论。

千叶的自我救赎

电影中的梦看似很荒诞，但是每一个人的梦境都映射出了另一个自己，都有其存在的特殊意义， 女主千叶外形看起来是一个禁欲系的白领，她聪明，冷静，不近人情，但是在梦里千叶会变身成一头红发的红辣椒，红辣椒热情开朗，与千叶的性格截然相反，红辣椒是千叶的另一个人格，即千叶的“本我”。

本我是指完全处于潜意识中，是人的本能，表现为追求个人欲望的满足和个人利益实现的特征；本我是人的生物性本能，它遵循快乐原则，不理会社会道德、外在的行为规范。

导演在拍摄红辣椒的镜头时，多数以动态镜头为主，在梦里的红辣椒可以随心所欲，不会受到社会和道德的谴责，在电影开始的部分，粉川警长问红辣椒下次什么时候见面，红辣椒给了粉川一个带有口红印的名片，这在现实中千叶是绝对不会做的事情，而红辣椒却做得自然而然，这可以看出红辣椒是一个很随性的人。

我们再来说回千叶，千叶的镜头基本上都是固定镜头，她的性格和她的外形一样冷静，客观，利落，千叶是“超我”也就是是道德化了的自我。

超我是指个体在成长经历中受到道德法律规范约束形成的自身价值观念，是人内化了的社会道德原则，不断地约束本我的行为，使之符合社会规范，遵循理想原则。

在千叶的行为准则里面，时田这样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宅男是被社会认同的，虽然千叶内心喜欢时田，欣赏他的才华，但依然对他带有偏见，这其实也是日本社会对于“御宅族”的偏见。千叶与红辣椒的两面性，是千叶人格结构不完整的前提。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结构是一种动态的能量系统，它一旦形成，便处于不断的运动、变化与发展之中。人格结构中的三部分处于相对平衡状态，它们之间形成了特定的人格动力关系, 三者的密切联系和沟通使人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 使人在道德约束下实现理想和目的，当三者失去平衡就容易导致个体出现焦虑。

千叶的人格结构在幻化出红辣椒的时候就已经失衡，主要可以在后边梦境与现实融合以后，红辣椒和千叶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他们有一段对话是这样的

千叶用命令的口气说：别抢先行事，红辣椒

红辣椒回答：你自己不总是对的吧！

红辣椒：走吧敦子

千叶：我要去救时田

红辣椒：别管他了，那个不负责任的胖子！

千叶：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红辣椒是我的分身吧！

红辣椒：你就没想过自己是我的分身？

千叶人格结构中“自我”的缺失，导致了“超我”与“本我”的斗争，千叶和红辣椒双方都把对方当成“他人”，把自己当成“自我”。

自我：是人的理性部分，是个体最终行为表现的决策者，它既要满足本我的利益追求，又要满足超我的道德追求，时而管理本我，时而服从超我，把握着活动目的和方向。

在电影的结尾，千叶和红辣椒合体新生出的吞噬了梦境中黑暗的化身“理事长”，新的生命暗示着千叶“自我”的回归, 最终千叶勇敢表达出对于时田的感情，接纳了全部的自己，找回了“自我”。

梦的记忆——前意识、潜意识、意识

粉川警长的梦

电影的开场我们首先进入到了粉川警长的梦，开场导演拍摄了三分钟短暂的梦，完美的展现出梦里失重的无力感，在这短短的梦中粉川出现在一场马戏团表演秀中，他自己从台下被换到台上的笼子里，然后看到一群跟自己一样脸的人冲到台上，然后跌落，切换到下一个人猿泰山的场景，继续切到侦探电影，然后切换到罗马假日，最后是切到酒店走廊的追逐场景，场景非常的跳脱。

在这里说一句题外话，夸一夸导演今敏的转场，匹配式转场，即上下镜头具有相同或相关联的因素，以此达到视觉连续、画面顺畅的目的。虽然很多经典电影都有使用匹配式转场，但大部分都是一两个镜头，而今敏的作品中运用了大量的匹配时转场，绝对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也是因为动画电影的优势，它是自由的，创作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力，无障碍的进行创作，而真人电影则会有很大的限度。

我们继续说回粉川的梦，这样频繁的切换不仅仅是展现梦的荒诞，还交代电影的主题与梦相关，再一个就是引入粉川的故事，粉川在片中一直反复做类似的梦，梦是人的潜意识，这说明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这在心理学上叫“情结”，也就是通俗说的“心结”。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包括意识，潜意识和前意识。前意识介于前意识和意识之间，在需要时，就可以意识到的部分；潜意识是不能被本人意识到的，它包括本人的原始的盲目冲动、各种本能以及出生后和本能有关的欲望。

粉川梦里先后出现了很多经典电影的场景，其中有《戏中之王》《人猿泰山》《007》《罗马假日》等等，他的潜意识里被遗忘的东西其实是跟跟电影相关。

粉川的治疗一共有四次，第一次是在酒店也就是影片的开场，第二次是在酒吧，第三次是在电影院，第四次其实是在酒保的引导下，粉川自己来完成的治疗。

第二次红辣椒和粉川在酒吧见面，粉川说自己很讨厌电影，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周边落下来的门，其实是他的心门，他把另一个自己锁在了里面，不敢面对；第三次进行治疗时，在红辣椒的引导下，粉川开始对电影侃侃而谈，他讲了轴线、泛胶等专业知识，暴露出自己对电影的热爱，开始意识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第四次是在酒吧在酒保的一道下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他在青年时期与朋友一起合拍了一个警匪短片，但是因为自己不自信退出，片子没拍完，全部推给了那个朋友，而朋友却在考上电影学院之后，生病去世，这件事一直留在粉川潜意识里变成了他的“心病”。

直到多年以后他当了警察，人到中年多少有一些力不从心，在一起破不了的悬案面前压力剧增，这让他的“心病”开始作祟，潜意识里的过去渐渐苏醒，他的潜意识里其实是后悔自己放弃了电影的，如果当时没有放弃，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导演了呢，当时这件事已经没有答案了。

弗洛伊德说过，梦有关于记忆，追寻记忆可以找到病态意念，进而加以治疗。

就像粉川所谓的朋友在片中从未有正脸出现，他在回忆与朋友一起拍片的过程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他是另一个...另一个我！”，这说明其实是他自己拍摄的短片，但是因为自己拍不下去了而最终放弃，所以在梦里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他一直觉得放弃电影是对自己的背叛，不敢面对自己，在最后他在梦里杀了小山内，其实是杀了那个背叛的自己，给自己的短片设置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也完成了他的电影梦想，当了一回导演。

梦中之梦——多重梦境下被利用的冰室

冰室的梦，在整部影片中起到推动剧情的作用，在最初DCmini发现被盗，岛的意识被入侵，千叶和时田在岛的梦里看到了冰室，所以自然以为是冰室偷了仪器，他们前往冰室家里探查，千叶在冰室的床头发现小时候冰室穿着女装的照片，千叶的助理小山内发现了冰室书架上男同的杂志，而时田发现了到处都是行着“纳粹礼”的娃娃，跟着导演的镜头让我们对冰室有了更深一步了解，这些也可以解释他的梦。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书中解释过梦的动机:“梦是欲望的满足, 人们有所希望, 不能在现实中实现, 故而寄托于梦境。

冰室把在现实里无法实现的事情寄托于梦境，比如千叶看到的冰室小时候的照片，他剪着齐刘海，穿着红色和服，在梦里他一直穿着女装，所以他希望自己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直都是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再比如那些娃娃的“纳粹礼”，在梦里同样是行着“纳粹礼”，他希望自己可以控制所有人，但是现实往往是相反的，所以冰室的结局是被利用的悲惨人物。

我前面有说过冰室的梦是推动剧情的作用，所以在小山内发现书架上的男同杂志，证实冰室同性恋的身份，也引出了另一条隐藏的线索，冰室与小山内的关系，小山内与理事长的关系。

先来讲冰室与小山内的关系，影片中小山内与冰室没有直接的接触，但是通过他与红辣椒的对话可以知道，DCmini是小山内用自己的身体交换得来的，我们都知道冰室是同性恋，但是小山内不是，因为他喜欢千叶，但是又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小山内是一个矛盾体，他用身体和冰室交换DCmini，因为DCmini屈存于理事长的控制

著名心理咨询师陈海贤教授说：“人总是处于矛盾当中。自我和他人、亲密和孤独、理想和现实、生和死，每一个阶段，我们的矛盾都会不一样。”

红辣椒在片中说：“白天是乖乖的研究院，晚上是理事长忠实的仆人，俄狄浦斯倒是很适合啊！”可以理解为小山内有着俄狄浦斯情节，俄狄浦斯情节在心理学上又称为“恋母情节。

恋母情结是指儿童（或成人）对于养育双亲的爱与恨欲望的心理组织整体，它的外在表现形式呈现为三角人际关系结构，即个体自身，所爱的个体对象，执法者（禁忌的制度）三者，伴随爱与恨，及恐惧等等冲突矛盾的情绪。它存在的外在条件是人类的两性差异和乱伦禁忌。

小山内说人是具有多面性的，这很符合俄狄普斯这个人物。片中多次出现油画《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他在追逐红辣椒的过程中也变成了俄狄浦斯的形象，这映射了小山内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他的感情是扭曲的，为了得到千叶他粗暴的撕开了红辣椒的身体，但是在理事长要杀死千叶时，他又忤逆理事长阻止了他。

最后来说小山内和理事长的关系，理事长出场次数不多，对于小山内和理事长的关系并没有过多描述，但是他们关系很简单，就是互相利用而已，理事长一出场就坐着轮椅，像一个大家长一样反对研发DCmini，但其实真实的的他，由于长期坐着轮椅，看到别人健康的身体，他渴望有一双腿，所以他利用了小山内和冰室偷盗了时田看管的三台DCmini，想要通过梦境来达到统治世界的目的。

梦境与现实的重叠——一场华丽的旧物大游行

千叶从梦中醒来，小山内虚幻的身影出现在研究室，然后消失掉，他们发现梦境开始与现实重叠，梦里的游行队伍出现在现实世界，一场华丽的旧物大游行开始了，弗洛伊德认为，不管梦境多么奇特，它的材料永远来自现实世界。被淘汰的冰箱、家具、汽车、电视，穿着女仆装的佛像，日本的玩偶娃娃，这些本来是来自现实的东西纷纷涌上街头。

在现实里压抑生活的人们加入到游行队伍中，把平时压抑的欲望全部在这里发泄了出来，平日里打着领带一丝不苟的上班族， 纷纷跳楼自杀；一心想要娱乐的人变成了吉他，架子鼓等乐器；梦想发财的人变成了金色的招财猫；少女们沉迷于手机与援交；男人的头变成手机偷拍女生的裙底；沉迷于网络的电视的人变成了电脑和电视等等，不仔细看可能会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在讲什么，但是认真去看就会发现这里每一个镜头都对应着现实。

在现实世界中，职场的压抑，居高不下的自杀率，平均收入水平的不断下降，色情行业的泛滥，年轻人越来越喜欢沉浸在网络世界，这些都与梦里的游行队伍不谋而合，这个游行队伍反映出社会发展进程中人们普遍存在的一种精神困境，是日本社会现存的一种现象，就像是片中理事长说的那句话“在人性不在的世界里，人类仅存的藏身之处，就是梦。那个游行队伍，是被现实压垮的难民”。这是导演今敏对于人类困境的一种反思，人类该如何走出自我困境，只有真正的正视自己内心，面对现实脱离梦境，才能最终实现自我的救赎。

电影的结尾，理事长被千叶和红辣椒相结合的新生命打败，梦里的一切渐渐消失，现实世界重新回归正常的秩序，粉川也有了去看电影的勇气，但是在电影院的《做梦的孩子》海报上有三个孩子，之前出现过的海报中是两个孩子，在结束战斗的时候粉川问了一句“从梦里醒来了吗？”，所以真的结束了吗？现在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呢？这可能是导演留给我们的思考吧！

结语

红辣椒不管是从剧本还是拍摄手法，都可以称得上是一部伟大的动画电影，而导演今敏想要探讨的也是现实，成长，人性等社会问题。

近期也有一些人说“日本动画正在由盛转衰，开始走下坡路了”，确实，在宫崎骏、大友克洋、押井守、今敏、新海诚，之后日本动画逐渐青黄不接，呈现疲弱态势。

这让我想到有一个名词叫做“周期迭代”，周期迭代最大的特点是，旧周期里的大部分强者变成新周期的弱者，旧周期的部分弱者变成新周期的新贵，这个社会维持进步和活力的动力也来自于此，不会强者恒强，而是强弱更替。

我国近年来动画电影爆款频出，有《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白蛇传》以及2019年的最火的《哪吒之魔童降世》，虽然都算不上完美，但是为我们动画电影的崛起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给了动画电影人充足的信心，我对未来中国电影抱有非常强烈的期待。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